《秋兴》八首之八的解读五题
孙玉文
孙玉文,湖北*冈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文献语言与文化传承研究基地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修辞学会副会长,中国训诂学会常务理事,中国音韵学会理事。
摘要:文章从五个方面重新解读了杜甫《秋兴》八首之八。先论证这首诗杜甫写游览长安附近的昆吾、御宿是在秋天,游渼陂是在春天和夏末,不是一次性游览。在此基础上,论证这首诗不只是写前往渼陂沿途及渼陂的所见所感;由此论证“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是写两件事,“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承“昆吾御宿自逶迤”,“香稻”原来可能作“红豆”;“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承“紫阁峰阴入渼陂”,从而解读了该诗的结构层次。然后结合该诗的结构层次对诗作内容做了重新解读,进一步论证为什么“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承“昆吾御宿自逶迤”而来。最后重点论证了“佳人拾翠春相问”“彩笔昔曾干气象”的具体含义。
关键词:杜甫《秋兴》八首之八解读
杜甫《秋兴》八首,是杜甫大历元年()秋杜甫寓居四川夔州(今重庆市奉节县)时的组诗。杜甫因秋而引发诗兴,所以叫“秋兴”。其中第八首: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今望苦低垂。
关于此诗的意旨,仇兆鳌《杜诗详注》说:“八章,思长安胜境,遡旧游而叹衰老也。”此诗追忆了唐代开元盛世,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情绪,以及垂垂老矣的惆怅心情。诗的解读还存在一些分歧,本文试图作出新的分析。
一
有人说,这首诗是写杜甫昔日某一次畅游渼陂的情境。于是将前面六句全部理解为杜甫在那一次前往渼陂游览时所经之处的沿途之景和在目的地渼陂畅游时之兴。这种看法由来已久。元张性《杜律演义》说:“公自长安游渼陂,必道经昆吾、御宿。及至,则见紫阁峰阴,入于渼陂,所谓‘半陂以南纯浸山’者是也。”这说法已经含有杜甫是写一次游览的意思在里头了。到现代,有很多人明确看作是一次性游览。这是有问题的说法。仇兆鳌分析说:“‘香稻’二句,记秋时之景,联属上文。‘佳人’二句,忆寻春之兴,引起下意。”照他的分析,“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是秋游所见所感,“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是春游所见所感。据此,中间四句显然不是一次游览所得。仇氏的说法大体是正确的。但说“佳人”二句是“引起下意”,则不无可商,它也有“联属上文”的作用;而且,“仙侣同舟晚更移”不是指春游,仇氏失考。
首先必须明确:杜甫这首诗没有任何一处点明“昆吾、御宿、紫阁峰、渼陂”是同一时间、一次游览所得;也没有点明游览渼陂一定要经过昆吾、御宿。张性的说法是他个人对这首诗的体会,甚至是他个人的误会,他将这首诗看作是写杜甫一次游览所得。在我看来,杜诗没有这一层言外之意,杜甫的言外之意反而表现出他是写多次游览所见所感以及晚年的心绪。
从本诗内容上看,“佳人拾翠春相问”明确点明是写春天的事。但是“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它一定是写秋景的。杜甫说到,香稻是残留下来的,鹦鹉在啄食它。这说明“香稻啄残鹦鹉粒”诗是写刚收割稻谷以后的事。稻谷春天还处于生长发育期,至秋天才成熟,进入收割季节。如果是春天,怎么会有“香稻啄残鹦鹉粒”这种景象?“香稻”,本是一种稻谷,不是今天的香米。唐李颀《渔父歌》:“绿水饭香稻,青荷包紫鳞。”殷文圭《九华贺雨吟》:“万畦香稻蓬葱绿,九朵奇峰扑亚青。”宋梅尧臣《寄题苏子美沧浪亭》:“春羹芼白菘,夏鼎烹紫蓴。*柑摘霜晚,香稻炊玉新。”晁公溯《闻稻有成》:“香稻既收八月白,晚花能开百日红。”可见,人们是将收获香稻跟秋天联系在一起。杜甫诗中,还用了“香稻”“香秔”各一次,也都是写秋天的事。《茅堂检校收稻二首》之一:“香稻三秋末,平田百顷间。”《雨四首》之一:“秋日新沾影,寒江旧落声。柴扉临野碓,半得捣香粳。”
“香稻”,有的本子作“红豆”,《宋诗话辑佚》佚名《漫叟诗话》:“前人评杜诗云:‘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若云‘鹦鹉啄残红豆粒,凤凰栖老碧梧枝’,便不是好句。”《杜诗详注》引钱谦益之说:“沈括《笔谈》及洪兴祖《楚辞补注》并作‘红豆啄馀鹦鹉粒’。”钱氏以为原文可能是“香稻”,我认为:宋人所引,可能反映出原来杜诗作“红豆啄残鹦鹉粒”。宋代就有“香稻”和“红豆”之异文。红豆即相思子,广泛分布于热带地区,它的籽实成熟在九十月间,也就是秋冬之间。对比起来,杜诗原文作“红豆”的可能性很大,后人发现鹦鹉不啄食红豆,于是改为“香稻”或“红稻、红饭”;如果原文作“香稻”,后人改为“红豆”,就很难解释为什么要做这种极大的改动,而且改得不近情理。如果杜诗原来用“红豆”,他大概是要表示汉代上林苑中有不少异物。后来有人用杜甫此诗的典,也是指秋天景物。例如唐庄布《石榴歌》:“霜风击破锦香囊,鹦鹉啄残红豆颗。”宋方岳《僮有弹鹭置池上者予解其缚纵之而不去盖不饮》:“白苹久失鸿雁洲,红豆不窥鹦鹉粒。”元贯云石《一枝花·丽情》:“银杏叶凋零鸭脚*,玉树花冷淡鸡冠紫。红豆蔻啄残鹦鹉粒,碧梧桐栖老凤凰枝。对景嗟咨,楚江风霜剪鸳鸯翅,渭城柳烟笼翡翠丝。缀*金菊露,碎绿锦荷花瑟瑟。”再说,“碧梧栖老凤凰枝”是写老梧桐树枝,也应该是写秋景。
《杜诗详注》还提到,“香稻”,还有的本子作“红稻”。“红稻”见于唐代,是稻的一种。唐白居易《自题小草亭》:“绿醅量盏饮,红稻约升炊。”宋王禹偁《送李著作》诗:“饭馈海陵红稻软,鲙擎淮水白鱼肥。”即使原文作“红稻”,也不影响上文的结论。仇兆鳌还说,有的本子作“红饭”。这当是宋人的改动,“红饭”这个词语是宋代以后才出现的。宋叶梦弼《杜工部草堂诗话》卷二:“《古今诗话》:‘老杜“红饭吸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此语反而意奇。退之诗云“舞鉴鸾窥沼,行天马渡桥”,亦仿此理。’”
还有一点,杜甫《秋兴》八首,都是围绕“秋兴”来写。其他七首都明确地描写了秋景或秋兴,只有这一首诗,如果将“红豆(或香稻。下同)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理解为春景,将整诗理解为杜甫对渼陂的春天的一次游览,则整个一首诗,除了最后一句“白头今望苦低垂”跟“秋”扯得上关系,其他七句全部都是写春景,诗就偏题了。如果将“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理解为秋景,而且不将整诗理解为杜甫对渼陂的春天的一次游览,则整个一首诗就可以理解为紧扣“秋兴”来写。
从地理方位和游览路线上看,“昆吾、御宿、紫阁峰、渼陂”不在一处,相隔甚远。先请看下图:
“昆吾、御宿”本是汉武帝的离宫别苑,到唐朝已是遗迹。昆吾在今陕西蓝田县西,御宿在西安市长安区杜曲至韦曲一带;紫阁峰是终南山峰,在今户县东南,渼陂在户县西。昆吾在唐代长安的东南,御宿在长安的南偏东,紫阁峰和渼陂在长安的西南,紫阁峰还在渼陂之南。如果杜甫从长安出发,中经昆吾、御宿,前往渼陂游玩,就必须绕一个大弯。他不是从位置居中的长安直接前往渼陂,而是先折向东南,再绕开长安,折向西南。这是很不合情理的,他得多走几倍的路。要知道,从长安到蓝田有四五十公里,这几乎相当于从长安直接到渼陂的路程。也就是说,杜甫如果采取人们所说的经由昆吾到渼陂的游览路线,他得多走上百公里的路,除非他不仅仅是游览渼陂,而是连昆吾、御宿一起游览。但是,由于杜甫游览昆吾、御宿,和渼陂不是一次进行的,因此他没有必要绕行一百多公里前往渼陂。是不是当时交通不便,需要做这样的绕行呢?也不是。一是历史上没有这样的记载,二是上述这些地方,包括渼陂,属于京畿地区,紧挨着首都长安,交通网必然很发达,不可能绕行一百多公里,取道长安东南再折回长安西南。三是渼陂在当时是旅游胜地,户县是达官贵人争置田产的上选所在,柳宗元《钴鉧潭西小丘记》说起钴鉧潭西小丘:“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不可想象,当时从长安到户县、到渼陂,需要绕那么大的弯子。
不但杜甫到昆吾苑、御宿亭跟到渼陂不同时间,而且他去渼陂也应该不止一次。杜甫在天宝九载()冬天(一说天宝十载冬)献《三大礼赋》,得到玄宗赏识,列入了选序,待制集贤院,等候分配,心情既畅快又忐忑,有所期待,但直到天宝十四载因李林甫作梗,做了一个小官。在此期间,他曾经于()跟岑参兄弟等一起游览过渼陂,从白天一直游到晚上,“水面月出蓝田关”,荡漾出他浓浓的诗情,写了《渼陂行》和《与户县源大少府宴渼陂》。
游渼陂的具体时间可以继续讨论。《渼陂行》里面有“菱叶荷花净如拭”诗句,提到有“荷花”,荷花花期是六至九月(农历略早一点),这似乎表明杜甫是六月至九月之间的某一两天游渼陂,跟前一句诗“佳人拾翠春相问”不是同一个季节游渼陂。
岑参写了《与户县群官泛渼陂》,其中有:“暝来呼小吏,列火俨归轩”,可见晚上有活动,跟杜甫说法一致。这一次游览不止杜甫和岑参兄弟,还有其他不少人,杜甫写到有“源大少府”,岑参写到有“户县群官”。聚会上有诗酒唱和,杜甫“得‘寒’字”,写了《与户县源大少府宴渼陂》;岑参“得‘人’字”,写了《与户县群官泛渼陂》。《渼陂西南台》是六月去的一次写的,其中有“六月风日冷”“蒹葭离披去”的诗句,这就不可能是春天游渼陂,而是季夏,快到孟秋了。这一次游渼陂,杜甫《渼陂西南台》诗前作了一个小序:“此台,前游所未至者,故重游而记其胜。”这里的“重游”是杜甫的另外一次游览,还是跟岑参兄弟等一起游览的那一次时补加的游览?如果是后者,则杜甫他们的渼陂之行可以定在天宝十三载的六月,此时天气比较适宜。后者的可能性很大,杜甫六到九月连续去渼陂两次,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无论如何,“仙侣同舟晚更移”是写这一次的游览,岑参们可以算“仙侣”。仙侣,指人品高尚、心神契合的朋友。语出《后汉书?郭太传》:“林宗(郭太字)唯与李膺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
《秋兴》八首之八所言游渼陂的“佳人拾翠春相问”一事,当跟《城西陂泛舟》是同一次,《城西陂泛舟》中有“春风自信牙樯动,迟日徐看锦缆牵”诗句,它们都是春天游渼陂的事。该诗还提到“青蛾皓齿在楼船,横笛短箫悲远天”,也跟“佳人拾翠春相问”一致。《秋兴》八首之八也写到“仙侣同舟晚更移”。这一句应该是他夏秋游渼陂的事。清代陈廷敬《律笺》:“公《城西泛舟》诗‘青蛾皓齿在楼船,横笛短萧悲远天’,所谓‘佳人拾翠春相问’也;又《与岑参兄弟游渼陂行》‘船舷瞑戛云际寺,水面月出蓝田关’,所谓‘仙侣同舟晚更移’也。春相问,彼此问遗也。晚更移,移棹忘归也。”如果这样,则“佳人拾翠春相问”和“仙侣同舟晚更移”也不是写同一次游览渼陂的情状,“佳人拾翠春相问”是写春天的那一次游览;“仙侣同舟晚更移”是写跟岑参兄弟等人六月游览的那一次。
二
根据上文所论,我们进一步来讨论此诗的结构层次。先从“昆吾御宿自逶迤”跟下文的照应来说。由于杜甫对昆吾、御宿和紫阁峰、渼陂的游览不止一次,至少昆吾、御宿和渼陂是两次、甚或三次及三次以上游览所得;因此将这首诗看作是杜甫某一次畅游渼陂一地的情境,就值得怀疑了:昆吾、御宿不是杜甫游览渼陂的所经之地,而是分别游览之处。杜甫游这两个地方跟游渼陂具有同样的重要性;这首诗是写昆吾、御宿和渼陂等地的情境的。这样,“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中,“昆吾、御宿”是连在一起说的地名,是皇家园林;“紫阁、渼陂”是连在一起说的地名,是旅游胜地。前一句杜甫写游览昆吾、御宿二地所得,后一句是写他游览渼陂所得。这提示我们:杜诗后文必然要分别围绕这两部分展开。如果后文没有就“昆吾御宿自逶迤”展开内容,那么要么是杜甫写诗没有照应,要么是人们对杜诗的理解有偏差。
既往的一些研究,由于将这首诗看作是杜甫昔日畅游渼陂一地的情境,因此对此诗的理解就存在偏差,他们将“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看作是渼陂一带的虚实景象。其结果,杜甫游览昆吾、御宿二地,他本人的下文似乎没有交代。对比起来,明王嗣奭《杜臆》说:“此章所思,不专在渼陂。”清代陈廷敬《律笺》说:“‘香稻、碧梧’,属昆吾、御宿。‘拾翠、同舟’,属渼陂。”他们的解释可取。照这种说法,《秋兴》八首之八的结构层次十分谨饬:“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二句承“昆吾御宿自逶迤”而来,“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二句承“紫阁峰阴入渼陂”而来。
再从“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两句的释读及与上下文的照应来说。这两句不仅仅是要切题,跟“昆吾御宿自逶迤”要上下文照应,而且有可能都是杜甫的想象之词,不是写他亲眼所见之物:
(一)“香稻啄残鹦鹉粒”原来很可能作“红豆啄残鹦鹉粒”。我们可以认定,唐代长安一带不可能有红豆这种植物,所以王维《相思》诗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而且热带植物红豆,它的叶、根、种子有*,种子的*性最大,种壳坚硬,人们一般用来做身上或家里的饰物,不是鹦鹉的食料。可能正是由于这一点,因此,宋代以后的人将杜诗的“红豆”改为“香稻”或“红饭”,这样一来,杜诗可能是有意通过这种不符合事实的想象透出的言外之意就不容易看出。不难得出结论,“红豆啄残鹦鹉粒”是杜甫的想象之辞,不可能是杜甫在去渼陂的路上所看见的景象。
(二)“凤凰”是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一种鸟,“碧梧栖老凤凰枝”指凤凰栖息在碧梧枝上,这不可能是写实景。这一点很容易知道。
明末唐汝询《诗解》说:“赵注以‘香稻’一联为倒装法,诗意本谓‘香稻则鹦鹉啄余之粒,碧梧乃凤凰栖老之枝’,盖举鹦、凤以形容二物之美,非实事也。若云‘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则实有凤凰、鹦鹉矣。”今人周振甫《诗词例话·侧重和倒装·一》发挥说:“原来杜甫这诗是写回忆长安景物,他要强调京里景物的美好,说那里的香稻不是一般的稻,是鹦鹉啄余的稻;那里的碧梧不是一般的梧桐,是凤凰栖老的梧桐,所以这样造句。就是‘香稻——鹦鹉啄余粒,碧梧——凤凰栖老枝’,采用描写句,把重点放在香稻和碧梧上,是侧重的写法。要是改成‘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便成为叙述句,叙述鹦鹉凤凰的动作,重点完全不同了。再说,照原来的描写句,侧重在香稻碧梧,那末所谓鹦鹉啄余,凤凰栖老都是虚的,只是说明香稻碧梧的不同寻常而已。要是改成叙述句,好像真有鹦鹉凤凰的啄和栖,反而显得拘泥了。说鹦鹉啄余还可解释,说凤凰栖老显然是虚的。”
周氏所说的描写句,我们叫判断句。唐汝询和周氏的意思,杜甫采取句式“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就可以表达虚指的内容,言外之意,用叙述句就只能表达实有的内容,但没有做论证。据我们看来,采用判断句也可以表达实指的内容,采用叙述句未必不可以表达虚指的内容。还有一点,他们都采用“香稻啄残鹦鹉粒”来立论,没有论证“香稻”作“红豆”为什么是错的。
既然“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不是写杜甫前往渼陂途中所见的景物,那么杜甫写这两句有什么深意?联系本诗第一句“昆吾御宿自逶迤”,问题就迎刃而解。如果“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是写去渼陂途中所见,那么不但“昆吾御宿自逶迤”失去了着落,而且这两句跟前文“紫阁峰阴入渼陂”和后文“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的联系就无法讲通,为什么“紫阁峰阴入渼陂”和后文“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都是实写,而中间插两句虚写的内容呢?而且为什么前文“紫阁峰阴入渼陂”和后文“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是正常的语序,而“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是倒装语序,不正常的语序?杜甫为什么要有意这样安排?
如果将“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看作是对“昆吾御宿自逶迤”的展开,就好懂了,从汉代大赋起,写宫室苑囿,就有许多夸诞的成分。杜甫的“昆吾、御宿”是用典,用扬雄《羽猎赋序》的典,《羽猎赋序》有“武帝广开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这是杜甫“昆吾、御宿”连用之所本,《序》中还有“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凰巢其树,*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显然是虚写。《羽猎赋》是劝谏汉成帝羽猎的,《文心雕龙·夸饰》就注意到《羽猎赋》有夸饰的成分。杜甫将这种夸饰的成分,用倒装得有点近乎荒诞的语序曲折隐晦地表达出来,跟他想传递的言外之意是很协调的。
三
为什么说“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是承“昆吾御宿自逶迤”而来,是写朝廷而不是写渼陂呢?“碧梧栖老凤凰枝”能给我们明确的答案。凡是凤凰栖梧桐,一定有象征意义,没有例外,这种意象,象征着朝廷用贤,或贤才得到朝廷重用。这种说法由来已久。《诗·大雅?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毛传:“凤凰,灵鸟仁瑞也。雄曰凤,雌曰凰。”郑笺:“凤凰往飞翙翙然,亦与众鸟集于所止。众鸟慕凤凰而来。喻贤者所在,群士皆慕而往仕也。因时凤凰至,因以为喻焉。”又:“凤凰于飞,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毛传:“梧桐,柔木也。由东曰朝阳。梧桐不生山冈,太平而后朝阳。”郑笺:“凤凰鸣于山脊之上者,居高视下,观可集止。喻贤者待礼乃行,翔而后集。梧桐生者,犹明君出也。生于朝阳者,被温仁之气,亦君德也。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非竹食不食。”《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因此,“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一定是写唐朝朝廷的,不是写去渼陂途中所见之景。人们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