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大雅·文王》中有一句诗:“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细究起来,“旧邦”代表了文化传统,而“维新”则是指对传统文化的更新和再造。其实,由“旧邦”开出“新命”,原本就是中国文化的传统。但是,自鸦片战争以来,尤其是在全球化愈演愈烈的今天,“旧邦”正被我们弃若敝屣,而“维新”几乎成了全盘西化的代名词。“旧邦”与“新命”的撕裂,成了当代中国最为深切的文化之殇。
文化之殇,首先是语言之殇。洪堡特指出:“每一种语言都包含着一种独特的世界观”,“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二者的同一程度超过了人们的任何想象”。但是,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民族语言——文言文,却在近代中国猝然断裂,与之同一的民族精神正危若朝露。
龙应台在《紧抱着狭隘的现代》一文中写道:“没有文言文这把钥匙,你就是对这个世界目盲,而且傲慢地守在自以为是的狭隘现代里。”其实,就中国文化而言,文言文不仅仅是走进民族精神的钥匙,说到底它就是家园本身,在其家中住着整个中华民族。
一、长歌当哭:不能承受的文言之轻
但现状却是,在整个小学语文课程体系中,几乎没有文言文教学的地位。
就课程目标来看,《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年版)》(以下简称“课标”)一直到第四学段才对文言文学习提出了这样的目标:“诵读古代诗词,阅读浅易文言文,能借助注释和工具书理解基本内容。注重积累、感悟和运用,提高自己的欣赏品位。”至于第一到第三学段,即整个小学阶段,文言文教学目标基本是付诸阙如。
就课程内容来看,人教版小学语文教材从五年级开始,总共只选用了4篇文言文,分别为《杨氏之子》(五下)、《伯牙绝弦》(六上)、《学弈》(六下)、《两小儿辩日》(六下),4篇文言文加在一起还不到字。就教材分量看,连点缀都说不上。
再就课程评价来看,“课标”所提要求为“评价学生阅读古代诗词和浅易文言文,重点考察学生的记诵积累,考察他们能否凭借注释和工具书理解诗文大意。词法、句法等方面的概念不作为考试内容。”我们联系整个课标语境,就不难发现,这样的评价要求也只能在第四学段落实。
而“课标”的几个附录,则一如既往地反映出文言文教学在整个小学语文课程体系中的无足轻重。《附录1:关于优秀诗文背诵推荐篇目的建议》明确指出:“1~6年级的背诵篇目都是诗歌”。《附录2:关于课外读物的建议》中,干脆对文言文作品的阅读只字未提。
从年废科举之前的私塾读经到现代语文的全面普及,短短的年时间里,曾经作为古代学子唯一教材的文言文在当代小学语文教学中几近消亡。
感怀触绪,长歌当哭。
二、心灵返乡:文言乃民族精神之根
乌申斯基说过:“人类一代一代地把深刻的内心活动的结果,各种历史事件、信仰、观念,已成陈迹的悲哀与欢乐,都收入祖国语言的宝库中。简言之,精心地把自己的精神生活的全部痕迹都保存在语言中。语言是一条最生动、最丰富和最高尚、最牢固的纽带,它把古往今来世世代代的人民连成一个伟大的、历史的、活生生的整体。”对中华民族而言,文言文正是这样一条长达三千多年历史的伟大纽带。
诗人余光中在其散文《听听那冷雨》中对汉字所保存的民族精神生活的全部痕迹作过这样一番诗性的描述:“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地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必然永存。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
文言乃是民族文化的根源。伽达默尔指出:“语言根本不是一种器械或一种工具。因为工具的本性就在于我们能掌握对它的使用”,而“我们永远不可能发现自己是与世界相对的意识,并在一种仿佛是没有语言的状况中拿起理解的工具。毋宁说,在所有关于自我的知识和关于外界的知识中我们总是早已被我们自己的语言包围”。是的,文言包围中华民族的思想情感长达三千多年,经史子集概莫能外,它在“岁月一何易,寒暑忽已革”的历史变迁中早已化作了民族精神的地质层。因此,学习文言的过程,是与一代又一代民族先人的灵*相遇的过程。
文言乃是儿童精神的底色。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早期经验会对一生的发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刘晓东指出:“任何早期的哲学性质的冲动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一生的世界观和人生道路的选择。”其实,何尝只是哲学冲动,该时期的阅读旨趣和经验同样会对儿童一生的发展产生决定性影响。当然,儿童时期的文言阅读,不同于对动漫的冲动、对游戏的兴趣,它是一种高雅的文化志趣。越是高雅的志趣,往往越远离日常生活,越需要文化的支撑和传统的浸润。西方人让儿童阅读《荷马史诗》,阅读《圣经》,我们为什么就一定要以不感兴趣为理由,让儿童忘记《诗经》、忘记《论语》、忘记老庄呢?如果一个民族普遍缺乏高雅的文化志趣,其精神的创造力必将日渐萎缩。诚如韩*所言:“母语教育,说到底,实际就是‘人的精神培植’,就是‘丰富人的精神经验、丰富发展人的生命个性的教育’,是一种‘本民族文化的教化’。”
文言乃是语言发展的血脉。以为现在的学生只要会写白话文就不需要再读文言文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认知误区。何以端在其编著的《老三届之老课文》的一篇附记中这样写道:“我见一些前辈,仅读过几年私塾,但文辞古雅,毛笔竖行的书法优美,很羡慕。”无独有偶,陆俭明在其《按照学习书面语的规律教语文》中也谈道:“我们的老前辈,不管是工科、理科、文科,他们的语文功底都很好,为什么功底很好?得益于私塾。他们从小阅读背诵了大量的书面语材料,从《三字经》《弟子规》到《论语》《诗经》《孟子》等等。”文言乃是白话的母体、底片,两者的修辞、语法、词汇是一脉相承的。更为关键的是,我们的母语乃是全世界文化底蕴最深厚的语言,正是以这种语言文字为基础,才构成了我们的文化共同体。文言所世代累积的民族心理、民族思维、民族审美、民族情感等深层语法结构,从根本上影响和决定着现代语文的基本特征和底层结构。因此,以文言为底子,才能更好地掌握白话。
三、精神重建:文言启蒙课程构想
文言启蒙课程不应以掌握实际知识、训练各种技能为根本,而应以文化的陶冶与传承为根本,这是文言启蒙教学有别于普通教学的根本所在。
因此,文言启蒙课程的终极目的在于人格之陶冶。具体而言,文言启蒙教学当致力于以下三大目标的达成:
一是价值观陶冶:认同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在传统文化中涵养学生良好的人格品质,形成共同的价值取向。
二是文化观濡染: